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选择的艺术——莫言、张艺谋与大江健三郎的对话(前篇)

来源: 发布时间:2017-11-16

    二月十日下午三点,大江健三郎,莫言与张艺谋坐在了一起,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时候。分别作为《红高粱》的原作者和导演的莫言,张艺谋,想必读者已经十分熟悉了。所以。有必要简单介绍一下大江健三郎先生,尽管他在世界范围内的知名度高于前两位。


大江健三郎先生

是日本当今文坛举足轻重的“先锋派”代表作家,一九九四年获诺贝尔文学奖。其代表作有小说《个人的体验》《万延元年的足球》等。

大江先生早在一九六O年就到过中国,曾受到过毛泽东,陈毅等人的接见;二OOO年他再次来到中国,与王蒙,莫言等中国作家进行交流;大江先生此行中国是专程为莫言而来,日本NHK电视台为完成“二十一世纪的开拓者”人物专题报道,邀请大江先生作为采访者,跟随莫言在春节期间到山东高密度过传统的中国年,以体会莫言故乡现实与虚构的关系。

与张艺谋的访谈是此次活动的一个组成部分。作为跟踪报道此行的唯一的国内媒体,我们还将陆续推出系列文章,以第一手的详细记载和见证两位作家之间意义非常的精神交流。

难以重复的《红高粱》


大江健三郎(以下简称大江):我一共看了三次《红高粱》。


第一次是伊丹十三(注:日本著名导演,已去世)介绍我看的,他说大陆和台湾在在政治体制上不一样,观念也不一样,但现在出现了一部电影,在大陆和台湾反响都非常强烈,这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呢?


他让我和他一起看,让我回答这个问题。看完后我说,因为这是一个中囯导演拍的片子。然后我还反过来问,你问什么拍不出这么优秀的电影。伊丹回答因为我是一个日本人,不是中国人。


第二次是在柏林。当时我在新柏林的自由大学当客座教授,带着四十个学生去看着这部电影,因为您的电影在获柏林金熊奬后,很长一段时间在柏林放映。看完后我还就莫言先生的原作和电影进行比较,给学生上了一堂课。

    我的班里有个特别漂亮可爱的女学生,在我介绍了小说以后,她就问,小说里有一个情节说女主人公回家和她爸爸打架,气的不吃饭,把碗给扔了,这在电影里都没有,是不是张艺谋导演有这样的倾向:不太推崇女性主义或女性的强权,而是愿意将其描写得更听话一些。

当时我还无法回答这一问题。这还想问问你,而且我希望将来有机会到柏林去替我回答这一问题。


    第三次是自己看的。我找了一个录像带,反复地看了,之后,我发现一个细节,也许二位都没有注意到。

    电影中日本军队打过来以后,对中国的老百姓进行了残酷的镇压,这是我看过的描写日本军队在战争中的罪行描写的最有水平的,是用艺术的手法去体现,所以我非常佩服。

当时这个场面中的日本兵说的是日语。中国可能不太注意,但日本人能听出来,那都是些战争的话-----“把他杀了”“打他”“开枪”等。但其中夹杂着这样一句话,翻成中文就是,“这可真荒诞!”这句话让一个日本人用纯正的日语说出来,对当时的日本军队所做的一切真是一种绝好的讽刺。

    另外这部电影中的一些表现手法我也特别佩服,像高粱地的拍摄,还有女主人公穿的鞋和她非常纤细非常温柔的脚,通过画面都可以感受到,后来我又看了一遍莫言的书,我认为比较理解张艺谋这个导演了。


    请问张艺谋导演,你拍摄莫言的小说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动机呢?


    张艺谋:当时我还是摄影师,我想改做导演,一直在找戏,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朋友推荐我看了小说,看完后就特别被吸引,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对书面对色彩的描述。电影里面的色彩小说理都写出来了,那是一种非常写意的感觉。

    同时因为我也是北方人,与莫言一样有着特别典型的北方人性格,很喜欢故事编的很豪迈,很壮阔。人和人之间的行为都非常有力量,故事也非常有力量,这特别吸引我。

    于是我就联系莫言。那时候还有一件很好玩的事情,就是我们之间都还不了解,我因为拍《老井》在农村体验生活回来。后来听莫言说他当时也根本都不了解我,好多人找他要脚本,他自己后来的跟记者说他当时看到我像个生产队的队长,几把版权给了我。(记者补记:后来莫言描述当时的情景是,张艺谋光着一只脚,手上提着在公共汽车上被人踩断鞋带的鞋子。一进楼道就高喊“莫言”。)


    莫言:因为所有的人都说我像个农民作家,农民作家肯定信赖农民导演,都是农民兄弟,我找一个工人,知识分子可能他还导不了。


    张艺谋:很有意思的是,从那时候起我还真是长期被人叫做农民导演。

后来看到他写的《红高粱》系列,一共五部,我感觉电影拍出来以后,远远没有把小说里面很丰富的东西表现出来,非常遗憾。其实我们再怎么做,很难达到小说的震撼力。尤其是对人的生命的描写。

     到现在为止很多的中国观众还认为《红高粱》是我最好的作品,这应该归于小说的水平高,虽然我们改了很多故事情节,但电影中的神韵以及生命力释放出来的感觉,完全是小说提供的。说起来也很奇怪,从拍完《红高粱》至今,我的电影再没有表现过那样张扬的生命力。我想要重复也重复不了。


从对方那里获得灵感



    大江:我想问莫言先生,反过来你从张艺谋的电影中有没有得到什么启示?对自己的小说有什么新的发现?


    莫言:当然有。任何小说被改编成电影或其他的艺术样式,实际上是一个选择的艺术。一部长篇几十万字,改成电影或话剧,时间长度是有限的,不可能把所有的人物,情节全部利用起来,只能选取他认为最重要的部分把它发扬光大,进行特别的强调。


    《红高粱》电影应该说做到了这一点,把我小说中最下力气的部分提取了出来。真是从大堆花瓣里提取了一瓶香水。

    我不是鲁迅,也不是茅盾,改编他们的作品要忠实原著。改莫言的作品爱怎么改怎么改。我的小说无非是给你提供了一点材料,引起了你的兴趣,激发了你创作的欲望。添加情节,添加人物,导演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按照他的激情去发挥。

电影的影响确实比小说大得多,小说写完以后,除了文学圈也没什么人知道,但当一九八八年春天过后,我回北京,深夜走在马路上还能听到好多人在高声大唱“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”,我才感到电影确实是不得了。遇到张艺谋这样的导演我很幸运。


    大江:我读了莫言的作品以后,受到了很大的感染,他的文学表现手法,对生命的描述,使我获得了很多新鲜的东西。我想今后从莫言的文学里找点灵感写点更好的东西。


    莫言:这是互相之间做老师的事,我读你的《小说的方法》,每读两行我就要想半天,我想这个地方我也可以顺着同样的思路发展下去,发展成一篇小说。比如你引用了《圣经.约伯记》里的那句话,“我是唯一一个逃出来向你报信的人”,你说这是你的小说创作的最基本的准则,这太有意思了。


    我们做电影也好,搞文学也好,完全可以用这样自信的口吻来叙述,我是唯一一个报信者,我说是黑的就是黑的,我说是白的就是白的,真正有远大理想的导演和小说家,应该有这种开天辟地的勇气,唯一一个报信者的勇气。


    说不说是我的问题,信不信是你的问题。拍不拍是你的问题,看不看是他的问题。但我要按我的想法来说,哪怕只剩下一个读者,只剩下一个观众,我也要用这种唯一的报信方式来向他说。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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